从三月到五月，新冠疫情给欧美国家经济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日益凸显。伴随着社交疏远和隔离政策的落实，社交平台成为人们获取信息、满足社交需求的重要依赖对象。然而，随着流量飙升，欧美主要社交平台如推特、脸书、YouTube以及近年流行起来的TikTok等再次面临被疫情放大的老问题：虚假信息，仇恨言论和阴谋论。当下，这些黑色内容在社交平台借着疫情的巨大不确定性和宅家人群的慌乱肆意生长，引起了政府部门、调查机构和部分媒体的关注。夹在被施压、要求加强平台监管和被质疑监管过度侵犯言论自由之间的社交平台们又一次面临起监管困境。这一次，疫情带来的紧迫问题容不得它们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拖延了。

借疫情“东风”，新旧阴谋论火势愈演愈烈

英国监控网络极端言论的组织Moonshot四月下旬发布报告显示，推特上的阴谋论内容借助一些主要标签在三月中到四月中的这段时间内不断迎来浏览量和发布量小高峰¹。这些虚假信息、仇恨言论和阴谋论中数量最多的指向中国，其次与5G建设相关。反犹情绪影响下，与新冠病毒结合的针对犹太民族及国家的阴谋论虽不及针对中国的来势汹汹，但也得到了发展。此外，显出上升势头的还有反疫苗言论和针对精英以及领导团体的具有阴谋论意味的猜测和指责。对于英国而言，关于中国的阴谋论还因之前英国政府允许中国公司华为参与英国5G建设而与5G相关阴谋论交织，加上英国政府抗疫起步阶段的种种力不从心、措手不及，导致英国网民在社交平台上更容易受到此类复合阴谋论的影响，产生对中国、5G建设以及本国管理者的极度不信任和敌意。

推特上针对中国的阴谋论在三月后欧美疫情加重时期出现高峰，仇恨言论增加

图片来源：Moonshot报告

社交平台上虚假信息、仇恨言论和阴谋论的爆发往往伴随着一定的起爆点，在新冠疫情背景下，这可能是一个具有鼓动意味的特殊标签（比如“中国在撒谎，人们在死去”这一推特上反中阴谋论标签数排名第二的标签），也可能是一个带有指向性的新闻（比如三月下旬部分外媒报道称中国在12月底隐瞒压制了有关新冠病毒的情报），还有可能是某一位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在平台上的公开表态。就目前看来，已经表态支持甚至加入宣扬这些阴谋论中的部分影响者不乏节目主持人、演员、运动员、视频制作人等等²，这些人转载、发布的文字、参与录制的视频借助他们本人的影响力和主流社交平台巨大的流动性，自然能将这些仇恨或阴谋内容传给更多人，并被更多人接受并进一步传播。这些内容除了被他们自己删除，往往都能在社交平台上存活至少相当一段时间。

疫情严峻，阴谋论的威胁不容小觑

新冠疫情发展到今天，人类要想战胜病毒、弥补疫情带给世界经济的破坏并回归正常的生活必然离不开及时、科学、有效的应对措施和各国目前及未来的友好合作。然而，在虚拟平台上传播和散发影响的仇恨言论和阴谋论已经对上述两个关键都产生了现实威胁。

据代表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Ipsos Mori调查，那些相信疫情是编造出来的阴谋论者更加容易违反社交隔离规定、不注意个人防护³，这就给社区整体的防疫工作增加了难度，带来了不必要的风险。5G建设导致或加重疫情的阴谋论则造成了英国本地在一个月内就发生了30多起破坏信号基站的暴力活动，甚至有一所医院附近的移动信号站受到破坏，导致医院一段时间内无法获取信号与外界联系，更有参与5G建设的英国本国工作者因此受到骚扰甚至人身威胁。这些节外生枝的暴力活动无疑给英国正处于关键阶段的抗疫工作增加了障碍。

此外，更加值得警惕的则是去年就肆虐欧美的反疫苗言论（这些也与针对政府和部分支持疫苗的精英人物的阴谋论相交叉）。目前，各国参与抗疫的科学工作者们都对疫苗寄予厚望，许多国家也拿出了大笔资金支持疫苗研发。然而对于欧美国家而言，即使疫苗研发成功，要如何说服国内近几年为数不少甚至还在增长的反疫苗支持者接受疫苗也是个令人头痛的大问题。这些阴谋论者坚持疫苗是政府或精英人物控制民众的手段，拒绝接种甚至主动去促进疾病感染和传播，不仅危害个人家庭，也带来了巨大的群体健康安全。就更为危险的新冠病毒而言，反疫苗阴谋论带来的安全漏洞将会是更加致命的。

据Moonshot统计，仅在三月的一周之内，支持或宣扬报复中国人的标签使用量就增长了300%。在这样的传播和鼓动下，欧美国家的亚裔面临着巨大的歧视压力甚至暴力威胁，受到语言及身体伤害的案例激增。而对中国的种种甚至自相矛盾的阴谋论、无理指控甚至要求负责赔款等荒唐言论反过来传到中国的社交平台，也掀起了报复性的矛头指向欧美国家的阴谋论滋长和仇恨上升。当然，欧美主要社交媒体上针对中国以及其他国家的仇恨言论和阴谋论中不乏由部分别有用心的主流媒体和政客引导，且面对病毒这样的没有实体的敌人先找外国“背锅”也是欧美历史常见做法。但无论这些反中阴谋论宣扬者出于什么想法，这样冲动甩锅胡乱指责造成的后果绝不是理想的，更不要说有利于疫情后各国的共同恢复、合作共赢。

两难局面：社交平台有效监管何时能实现

早在去年欧美反疫苗风潮爆发之际，英国就已经认识到网络社交平台在传播反疫苗阴谋论方面的巨大责任。有调查显示，五分之二的英国父母在社交平台上接触过反疫苗宣传。因此，去年四月英国发布了《网络危害白皮书》，要求各大社交平台重点处理网络有害内容。然而，今年疫情下主流社交平台极端言论、错误信息和阴谋论的嚣张让人意识到，一年过去，所谓的有效社交平台监管几乎只是空谈。

根据Press Gazette杂志的报道，尽管Youtube四月初宣布会打击阴谋论视频，其平台上搜索“新冠病毒5G”结果中浏览量最大的视频仍然从三月底一直存活到五月初（其中声称5G会导致新冠病毒感染）⁴。该杂志还挖出了主流社交平台上其他高浏览量且长期存活的阴谋论内容，并称如果不是杂志记者向平台指出，这些内容还会继续被传播浏览。一直致力于推动科技公司对旗下社交平台加强虚假信息打击的Jason Kint对此表示，记者不该是这些平台的清洁团队。而现实是，因为疫情裁员，部分平台监管人数减少，监管力度更加堪忧。

这一次，英国的反应还算迅速。三月底政府部门就安排反虚假信息小组下的专业单位重点打击关于疫情的不实信息。⁵英国数字、文化、媒体和体育大臣Oliver Dowden在电讯报上发文称不能对社交平台上的虚假信息和阴谋言论视而不见，并称正在和这些平台方合作删除危险、不准确信息，并对有意发布传播这类信息的账号进行处罚。⁶但也就在四月底，在英国数字、文化、媒体和体育部处理网络伤害和虚假信息小组委员会对谷歌、脸书和推特进行的一场听训会后，议员们纷纷批评平台方代表“连基本的关于虚假信息的提问都回答不出”并表示会施压督促平台方有所作为。

一边是来自政府、议员和部分媒体要求监管的压力，另一边，反对监管者也在密切盯着这些社交平台的一举一动。四月底，推特表示会删除“未经证实的言论”⁷，YouTube删除了代表性的阴谋论者David Icke的频道。反对者们就此担心这是平台收紧监管的信号。他们认为，尽管David Icke的言论确实令人厌恶，但平台方不该因此就掐断他的声音。就这一方面，反对方也有不同的看法。英国政策研究中心下的媒体网站CapX主编认为YouTube平台的监管无疑是错误的，然而作为私人公司它有权利这么做，但其用户自然也有权利批评并加以抵制⁸。而亚当·斯密中心的研究主管Matthew Lesh则认为平台的动作是迫于政府的压力，本质上还是政府在加大网络监管力度，而在一个自由的社会中，国家并不具有判断何为真假的权力⁹。

对于部分批评者而言，言论自由是底线，而任何一点国家监管似乎都极为不可取。然而，疫情当前，在社交平台的流言、仇恨和阴谋论影响下，有人相信疫情只是阴谋并拒绝执行社交隔离，有人为了抵制5G破坏公共设施威胁工作人员，有人拒绝疫苗并呼吁更多人加入抵制，有人嚷嚷着要让外国人负责甚至在现实里也对这些人施以暴力，这些作为自由的代价未免也给国家的未来安全带来了太多麻烦。欧美主流社交平台面对这样的情形，如果还迟迟不能拿出有效作为，麻烦只会越来越大。

（作者简介：刘梦轩，上海外国语大学英国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1^参考Moonshot官网发布报告，地址：http://moonshotcve.com/covid-19-conspiracy-theories-hate-speech-twitter/.

2^引自《新政治家》杂志文章，地址：https://www.newstatesman.com/science-tech/social-media/2020/04/how-celebrities-became-biggest-peddlers-5g-conspiracy-theory-coronavirus-covid-19

3^引自《新政治家》杂志文章，地址：https://www.newstatesman.com/science-tech/coronavirus/2020/04/5g-holmes-conspiracy-pandemic-misinformation-anti-vaxx.

4^参考Press Gazette杂志文章，地址：https://www.pressgazette.co.uk/youtube-conspiracy-theory-videos/.

5^见英国政府官网：https://www.gov.uk/government/news/government-cracks-down-on-spread-of-false-coronavirus-information-online.

6^引自电讯报网站文章，地址：https://www.telegraph.co.uk/news/2020/03/29/inaccurate-news-stories-posts-circulating-online-could-cost/.

7^参考BBC新闻，地址：https://www.bbc.com/news/technology-52395158.

8^引自CapX文章，地址：https://capx.co/youtube-deleting-david-ickes-channel-is-not-an-issue-of-free-speech/.

9^引自作者发布在CapX上的文章，地址：https://capx.co/whatever-you-think-of-david-icke-big-tech-should-not-be-acting-as-cens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