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英国“高考”乱局的启示——英国政制特色、决策定力及教育公平

发布时间： 2020-12-21 浏览次数： 225

关键词：教育；A-level；社会公平

新冠疫情对教育产生的冲击不可估量，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将升入大学“高考生”。当部分中国高考生已经开心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其余同学继续努力填报志愿以期进入适合学校时，千里之外的英国“高考生”却经受着成绩的不确定性——并为此感到焦虑不安、愤愤不平，甚至前途无望。本文中，笔者将梳理英国“高考”乱局的过程，并从英国政制特色、政府决策定力及教育公平等三方面分析英国“高考成绩门”。

（英国学生抗疫“高考”成绩不公图源：路透社）

疫情背景下的英国“高考”乱局

“普通教育高级高级程度证书”(GCE Advanced Level)是英国学生进入大学必经的考试，可理解为英国的“高考”，一般在每年五月至六月这一时间段举行，于八月上旬公布成绩。这一成绩不仅是英国大学录取的依据，甚至对考生未来的实习求职产生重要影响。虽不至“一考定终身”，但也是英国学生人生道路上至关重要的“门槛”。疫情当前，英国政府对此不可谓不重视。那么，今年的英国“高考”何以落得一地鸡毛？

时间可追溯至今年三月。彼时，新冠病毒在一月和二月的潜伏传播后，最终在英国大规模爆发。来势汹汹的疫情迫使英国政府采取一系列极端措施，其中包括在三月中旬宣布，“在可见的未来”内关闭学校。学校的长期关闭，使升学考试的举办不再可能。于是，英国“资格与考试管理办(Ofqual)”宣布，将采用包括“教师评估”、“过往成绩”、“模拟考试结果”等“非考试手段”，以尽可能公平的方来式评估学生表现。

时间来到八月初，英国各地“高考”陆续放榜。由于体制的不同，苏格兰每年最先公布成绩。然而，苏格兰地区在8月10日公布成绩后，引起了社会的广泛不满。经过计算机程序处理后，有12, 5000名苏格兰学生的成绩“被降级”。民众、政党纷纷要求苏格兰教育部长辞职，甚至第一执政官尼古拉·司特琴也罕见地向民众道歉，亲口说出“对不起”一词。8月11日，苏格兰政府最终放弃程序，转而决定采取“教师估计分数”评分。这一改变影响了7,5000名苏格兰学生的成绩判定。

英格兰原本计划8月13日公布成绩，然而苏格兰“高考成绩评分门”使民众怀疑英政府会在最后一刻进行调整。果不其然，英国教育部在8月12日发表政策声明，宣布采取“三保险”策略以保证成绩的公平合理性。学生如对评估成绩不满，可通过“模拟考成绩(mock exams)“申诉，或在秋季进行重考。最后一刻政策的变动，引起学生、中学、大学各方的疑惑。“三保险”措施看似“保险”、“公平”，但实则不然。各校“模拟考”千差万别，以此作为评分依据缺乏信度。而“秋季再次参加考试”，则耽误了学生的入学时间；况且秋季的疫情形势无法预估，能否举办考试仍是未知数。

8月13日成绩公布，统计数据表明英格兰40%学生成绩低于评估。大批学生与理想大学失之交臂，疑惑情绪迅速转变为不满，但政府官员却继续为“三保险”政策辩护，声称该政策“经得起考验”，矢口否认会对此做进一步变动。但这并未平息各方的不满。在巨大的压力下，政府再度180度掉头，于周一宣布放弃程序评估成绩，转而采用教师评估成绩。教育大臣威廉姆森表示，“现在我们相信它（教师评估）更好。”

自新冠疫情以来，这已不是英国各地政府“步调不一”，也并非第一次“朝令夕改”。突发的政策变动，不仅难以产生预期的效果，反而使局面更加混乱。英国本次“高考成绩门”也不例外，这其中带有怎样的“英国政制特色”？

乱局背后“英国特色”的短板

英国政府一再改动“高考”评分方式，与英国“权力下放”政制特色不无关系。本次英国“高考”混乱，便是英国政制特色在教育方面的体现。教育在英国便属于下放权力，各区域政府都设有主管教育的官员，针对地区的教育实际制定政策。由于联合王国各国家的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差异，差异化的教育政策在平日有助于做出符合各地区经济状况和教育发展水平的决策。然而在特殊时期，这样“英国特色”的制度安排，就暴露出各自为政，缺乏协调的短板。

苏格兰高等教育选拔考试制度便与英格兰、威尔士、北爱尔兰

所同。就成绩公布时间而言，苏格兰较英国其他区域早，故今年英国“高考”混乱便始于苏格兰。苏格兰成绩公布后引发的广泛不满，不免使英格兰和其他地区担心出现相似后果，并促使其在最后一刻推出“三保险”政策，希望能够避免苏格兰地区发生的混乱。此后，苏格兰改换“教师评分”，同样成为英国教育部政策变动的参考。然而事实证明，各自为政不仅无法达到避免教训的目的，反而因缺乏沟通协调引发更多混乱，进一步降低了英国民众对政府执政能力的信任度。

“脆弱”的民心和缺乏“决策定力”的英国政府

(英国政府“三保险”政策)

从结果看，评分程序确实导致大批学生成绩低于预期。那么，为何英国各地政府最初选择采用这一程序？不妨追溯决策的出发点。

当考试无法进行，摆在教育决策者面前的最大问题是“公平”。仅采取教师评分，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人为因素的干扰，致使成绩膨胀，与往年成绩产生较大反差，导致整体的“不公平”。引入程序的目的，便是希望今年的成绩与往年在整体上保持连贯。出于“防止成绩膨胀”目的，程序会结合“教师评估”成绩和学校过往三年的成绩，并以此为依据给出学生等级。

可以说，英国考试管理部门和政府决策有着良好的出发点。但又是什么原因使英国各地政府毫不犹豫地放弃“程序评分”？疫情封锁、学校关闭，给学生和家庭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处在升学阶段的尤甚。三月分升学考试的取消，使学生丧失了左右结果的主动权，只能在焦虑中等待评分，心态脆弱。当考试结果低于预期时，民众不满情绪的释放给政府带来极大压力。面临苏格兰议会选举的苏格兰国家党，自然不希望受此连累，上任仅半年多的鲍里斯·约翰逊政府也是如此。然而跟随民意，就导致决策缺乏“定力”。

此外，笔者认为，英国政府匆匆缺乏“定力”，匆匆放弃程序，也与其缺乏必要的透明度相关。据天空新闻报道，今年4月，皇家数据协会(RSS)曾致信资格与考试管理办(Ofqual)，希望向其提供外部专家，帮助其涉及“高考”评价程序。但考试监管者要求参与者必须签署保密协议，否则不予考虑，使得皇家数据协会放弃了支援资格与考试管理办的计划。后见之明，考试监管部门的做法不仅使其程序缺乏透明度，也可能使其程序设计无法得到核查，存在缺陷。

“计算机程序”成为社会不公的“替罪羊”

本次英国“高考”乱局中，受到指责最多的便是“计算机程序”。部分英国民众和媒体声称，“计算机程序”对贫困地区和贫困家庭的学生带来了更大的影响，对其“不公平”。笔者认为，这种言论未能正确认识现象背后的根源。与平日的考试一样，计算机程序只是暴露出英国教育资源分配不公的现状，以及英国社会财富差距过大、分配不均的根本问题。

出于“保持成绩连贯性”目的设计的程序，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首先，以过往成绩作为依据，可能拖累部分优秀学生成绩。其次，身处人数较多学校的学生，就会受到整体连累，导致评分降低。反之，如果学校人数较少，学生“被平均”的可能性便有所降低。最后，报考不同科目的人数较多差距较大。报考人数少的考试科目，由于过往成绩和考生样本较少，评分时“被平均”的情况显著减少，教师评估的分量自然增加。

人数较多的学校，往往是公立学校。相较私立学校，英国公立学校在教育资源上存在明显差距。比如，公校仅能开设参与人数多的科目，而私校则有更多资源开设小语种等投入高、参与人数少的科目。教学资源的差异，在教学质量和考试成绩上有着直观的反映。选择就读公立学校的学生，其家庭经济条件与选择私校的学生有明显差距。即便英国能够举行考试，在疫情期间，家庭经济条件优越的学生同样能够通过现代技术手段，进行更多的备考。

计算机程序设计固然有其不合理之处，但根本问题仍是社会财富差距和教育资源不公。而统一考试仍是克服社会财富差距和教育资源不公的有效手段，不可替代。

小结

笔者认为，本次英国“高考”成绩乱局，需要置于英国疫情背景下，从英国政制特色、决策定力及教育公平三方面理解。英国各地政府在教育政策方面各自为政，缺乏协调，既无法彼此吸取经验教训，反而加剧混乱；疫情下脆弱的民心，使民选政府不得不顺应”民意而非坚持“初心”，缺乏“政策定力”。而将成绩问题归于计算机程序，则回避了其所暴露出的教育公平、社会公平的根本问题。

英国本次的失败经验，一方面证明“统一考试”在保障教育公平方面的重要性，多种评价手段应作为统一考试的补充；另一方面，在引入多种评价手段时，需要确保其出发点的合理性，保障透明度，在设计上更加精细。¹

（作者简介：王弘源，上海外国语大学英国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1本文写作参考：

https://www.ft.com/video/282ecd1f-8402-4bf4-8ee7-3d179ce5fcc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Tiz2oNaw0c

https://www.ft.com/content/f3935c02-6abe-11ea-800d-da70cff6e4d3

https://www.ft.com/content/797e9636-72a0-11ea-90ce-5fb6c07a27f2

https://www.bbc.com/news/uk-scotland-scotland-politics-53719477

https://www.bbc.com/news/uk-scotland-53740588

https://www.gov.uk/government/news/triple-lock-for-students-ahead-of-a-level-and-gcse-results

https://www.bbc.com/news/education-53746140

https://www.bbc.com/news/uk-537917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