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严肃”的历史?(一)——关于英国食物史的研究
发布时间: 2013-12-04 浏览次数: 2920

    近年来,中国的英国史研究领域日趋广泛,话题也愈发有趣味性和新意。过去以政治、军事、外交为主要研究对象的主流历史研究逐渐融入了经济、文化、环境、社会等相关热点问题的研究,使得中国的英国历史研究日益丰富多彩。

    由南京大学历史系、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馆、中国欧洲学会英国分会、上海外国语大学英国研究中心,北京外国语大学英国研究中心主办、南京大学英国与英联邦中心承办的“英国史国际学术研讨会”将于2013920-23日在南京大学举行。会议主题将包括五个主要部分,分别是英国史与英国学研究新趋势、新进展;英国与东南亚国家关系研究;英国海权思想和海洋战略;英国社会文化热点问题研究;以及世界和英国重大历史问题研究等,涵盖了中国学界目前比较重视的英国史研究方向。

    由中国英国史研究学会主办的中国英国史研究会2012年学术年会于2012113日在陕西师范大学召开。讨论主题包括“英帝国、英联邦与世界”、“英国思想、文化、生态与英国的发展”、“英国经济社会发展与英国的转型”以及“英国历史上重大问题的讨论”等四个方面。钱乘旦教授、陈晓律教授、侯建新教授、阎照祥教授、刘景华教授与向荣教授分别就“第二届‘中英英国史学术交流研讨会’述记”、“ 大分流:英国、欧洲与中国”、“抵抗权:欧洲封建主义的历史遗产”、“英国近代改革滞后的理性思考”、“中国关于英国工业革命的研究”与“中世纪晚期、近代早期英国的‘勤劳革命’与‘节庆改革’”为题做了报告。

    这两次会议都可以代表英国史目前在中国发展的多样化态势。然而,同西方学者的研究趋势相比,我国的英国历史研究在细节与深度上仍然需要进一步深入。如果说传统的历史研究好像一架观测过去的望远镜,让我们把握人类发展的脉络,了解自身的由来,那么当代历史研究更像是一把便于携带的小折尺,生活百态都可以拿来量度。历史不再是坐在实验室里单纯依靠书籍与文献资料就能完成的试验,它更加需要走出去和现实生活发生密切接触,探究普通人的心理,同他们交谈,统计各种事实数据,因此也就衍生了心理史、口述史和计量史学等等。孔子所言的“食色性也”,在当代史学家看来也是“食色史也”。西方历史研究的当前趋势就是从传统宏大的视野走出来,愈发微观细化。

    乍看国外英国历史研究的新成果,与文化、社会、人类学有关的研究之火热不容置疑,尤其是与日常生活相关的话题更是颇受研究者的青睐,从个人的生产、消费行为和心态到他们的生活习惯、爱情表达、营养吸收等等方面都可以成为研究对象,有时甚至会给人“不够严肃”的印象。即便是传统的题目,也可以通过发掘新的事实和数据来得到新的阐释。不久前在伦敦举行的一次中英两国学者的国际会议上,就有一位年轻的中国学者感叹说“他们的研究太过‘碎片化’了”。这既包括研究题目,也包括研究方法,就好像我们还在用普通眼镜看到的东西,已经被他们置于显微镜之下了。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新趋势使得历史变得芜杂凌乱,可谓管中窥豹,任何一个话题都不能完全解读背后的全景,似乎减弱了历史的使命感。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不够严肃”的研究却又增加了历史的人情味儿,让正儿八经的历史研究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以食物史为例。英国洛翰普顿大学研究英国近代早期的莎拉·潘奈尔(Sara Pennell, University of Roehampton)就试图告诉我们,“黑暗料理”这个名称之于英国食物绝对只是表象,从原料到加工再到上桌这个过程背后包含了复杂的环境、社会、文化与经济因素。如果日本政府可以提出“一杯牛奶强壮一个民族”,那么“一盘沙拉”是否可以“改变全世界”呢?潘奈尔认为,如今的食物史研究缺少对食物历史地位的关注。由于人们的选择过多,食物在现在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餐桌的装点。而且人们下意识地认为现在的食物比过去更加健康、多样化,但它们不过是后工业时代全球化的产物罢了。如今,有关食物不安全的信息充斥在地球上的每个角落。在潘奈尔看来,食物甚至应该与“性别”和“阶级”一样,成为历史研究的一种类别属性。当然,她也强调,原料加工及成熟食品之间的复杂关系(由生变熟、从农村到城市、从地方到全球)也使得这一可能还没有办法成为现实。

          根据潘奈尔的看法,如今多元的媒体和传播方式倒是为食物地位的提高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比如各样美食节目不断推陈出新,还有大量提供食谱与饮食搭配的书籍、网站等等。甚至还有很多别出心裁的旅游项目也把美食列入其中,比如伦敦汉普顿宫在周末推出的“都铎厨房现场秀”就吸引了大量游客。这种更贴近现代人生活的方式或许为食物历史的研究带来了一定帮助,当然也把这个课题变得更加复杂。毫无疑问,现代化的食物加工模式让相关的科学技术、商业消费、安全措施与健康考虑等问题都与食物历史的发展紧密联系,而厨房与厨具、餐厅与餐具这些在过去不怎么受到历史学家关注的小玩意也出现在研究者的视野当中,在食物史同物质文化史之间搭起一座桥梁。现在,美国与澳大利亚的大学已经开始推广有关食物的课程(比如波士顿大学的烹调课与阿德莱德大学的饮食历史中心等)。潘奈尔呼吁英国高校也引入类似的课程,激发学生对食物的重视(Sara Pennell, Food History: Ingredients in

 Search for A Recipe, Past and Present, spring/summer 2013)。

    自从1981年牛津食物研讨会(Oxford Fodd Symposium)召开后,食物史就从众多的历史学门类中脱颖而出,代表史学研究方向的一个新枝。食物史的研究具备跨学科的特点,丛社会、文化史到经济、环境史都有涉及。食物史的研究学者强调食物在社会结构中所占的地位,把食物看做一种经济、文化要素。2000年,剑桥大学出版了两卷本的《剑桥世界食物史》(The Cambridge 

World History of Food)。2003年,索罗门·卡兹(Solomon Katz)编纂了《食物与文化百科全书》(The Encyclopedia of Food and 

History)。2011年,由B.W. 黑格曼(B.W. Higman)所撰写的《食物如何创造历史》(How Food Made History)出版。这些著作有助于人们系统了解食物——这个与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东西是如何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不断演变的。如今,食物史作为一门大的学科,还分化出许多更加精细的研究方向,比如糖的历史(西尼·明兹,《甜与权力:糖在近代历史上的地位》Sindney Mints, 

Sweetness and Power: The Place of Sugar in Mondern History,有中译本)、早餐的历史(希瑟·安德森,《早餐:一部历史》Heather Anderson, Breakfast: A History)、果酱的历史(C.安妮·威尔逊,《果酱之书:缘起、历史及其在今日世界中的角色,并果酱制作方法集锦》C. Anne Wilson, The Book of Marmalade: Its 

Antecedents, Its History, and Its Role in the World Today,Together with A Collection of Recipes for Marmalades and Marmalade Cookery)、啤酒的历史(伊安·斯宾塞·洪塞,《啤酒与酿造的历史》Ian Spencer Homsey, A History of Beer and Brewing

)等等。

          虽然在我们看来,英国人的烹饪水准实在是不敢恭维,但是整部英国饮食的发展历史仍然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并且得到了许多英国学者的关注。估且不论食物的质量如何,单是英国人对于烹饪的喜爱和看重在某种程度上也与我们不相上下(比如英国广播电视公司推出的一系列美食节目,烹饪类书籍在书店里面也占有很大一角等)。毕竟“民以食为天”,食物对任何民族来讲都是十分重要的。英国知名的畅销书作家柯林·斯宾塞与在另一位在英国家喻户晓的电视人物珂拉丽萨·蒂克森·怀特曾分别为英国食物史的普及添砖加瓦。前者的《英国食物:一部不可思议的千年历史》(Colin Spencer, British Food: An Extraordinary Thousand Years of History

)把从黑死病以降直到现代的英国食物发展细细梳理了一遍,后者的《英国食物历史》(Clarissa Dickson Wright, A History of English Food)也从中世纪入手,为大家勾勒出英国饮食的诱人一面。就连中世纪之前的历史也没有被忽略,研究史前文化的英国考古学家杰奎莉·伍德通过《品位过去:石器时代以来的英国饮食》(Jacqui Wood, Tasting the Past: British Food from the

Stone Age to the Present)填补了以上两者没有涉及的空白。而安德利亚·布鲁姆菲尔德的《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饮食与烹饪:一部历史》(Andrea 

Bloomfield, Food and Cooking in Victorian England: A History)则可谓一部英国饮食的断代史。

    当然,我们在上文中指出,食物史作为一门跨学科的研究,它绝不仅仅是烹饪方法或者食品的集合。英国德蒙福特大学帕尼克斯·帕纳伊教授著有《调味英伦:英国饮食的多文化历史》(Panikos Panayi, Spicing 

Up Britain: A Multicultural History of British Food),从全球化的角度审视了英国饮食从古到今的发展态势。在帕纳伊教授看来,移民是英国饮食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大规模的移民现象是最近30年间才发生的事情,但是帕纳伊认为来自国外的饮食文化早在150年之前就侵入英国,比如意大利的冰激淋、德国肉肠和印度咖喱等。如今英国饮食的特色就是吸收了大量的异国特点加以调和,从中也反衬出英国社会构成的文化变化以及国民身份认同的演化。帕纳伊教授的研究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由食物史入手,把社会史同文化史与之联系在一起,试图揭示更加深刻的社会现实。

    诚然,食物同社会的各个环节都会发生一些联系。这一点毫不夸张。美国经济学家与社会学家曼瑟尔·奥尔森就从食物供应的角度入手,剖析了英国在重大战争期间的经济表现(曼瑟尔·奥尔森,《战时缺乏的经济:拿破仑战争与两次世界大战中英国食物供给的历史》Mancur Olson, The Economic of The Wartime

 ShortageA History of British Food Supplies in the Napoleon War and World War I and II)。英国社会学家约翰·伯奈特的《充足与缺乏:1815年至今的英国食物社会史》(John Burnett, Plenty and Want: A Social History of British

 Food from 1815 to the Present Day)则分析了英国进入工业社会以来由于经济发展与社会结构的变化而造成的食物分配方面的差异。食物不仅同国家整体的经济总量相关,也同个人的生活质量紧密联系在一起。特别是在现代社会里,食物更加不单纯是“吃的东西”,它还与养生、家政、消费、生产有关。劳拉·梅森的《英伦饮食文化》(Laura Mason, Food Culture in Great Britain)与菲丽帕·普拉的《消费热情:英国食物与胃口的历史》(Philippa Pullar, Consuming Passions: A History of English Food and Appetite)就是其中的代表。碧·威尔逊则以餐具作为人们了解食物史的媒介,把锅碗瓢盆刀叉和餐桌礼仪都放在食物史研究的视野当中(碧·威尔逊,《想想叉子:一部关于我们如何做饭与吃饭的历史》Bee Wilson, Consider the Fork: A History of how We Cook and Eat)。

    除了这些常见的普遍关联,也有人另辟蹊径,发掘出不易为人所熟悉的其他联系。 美国研究食物的学者莫顿·萨丁从毒药的角度入手,把食物同一些致命的历史事件联系起来,勾勒出一幅别样的黑色历史画卷(莫顿·萨丁,《死从口入:史上食物中毒的后果》Morton Satin, Death in the Pot: The Impact of Food 

Poisoning on History)。牛津大学的黛安·柏吉斯则挖掘出英国食物同地理的联系,像导游带领游客遍览名胜一样,通过英国著名景点的穿插,向读者介绍英国饮食的演变历史,把枯燥的历史变成了生动的游览,把平淡的食物变成了有趣的景观(黛安·柏吉斯,《英伦食物史:一日四餐与许多风景》Diane Purkiss, 

History of Food in Britain: Four Meals and Many Landscapes)。

    这些话题有的看似“不严肃”,甚至几乎和传统的历史没什么关联,但是,当我们通过严肃的方式来研究这些“不严肃”的题目时,就会在更大程度上开发出历史研究的现实功能。俗话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了解西方英国史研究的走向,也可以帮助我们梳理中国当前的英国史研究,把细节同宏观结合起来,探索历史研究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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