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英国6月23日举行是否退欧的全民公投，已不到一星期。此次公投对英国影响巨大，关系着英国未来的繁荣、民众的福利、英国的国际地位等。英国举国上下，从政界要人到草根民众，都高度重视。

　　各主要电视、报纸，每天都用大量的时段、版面来报道、讨论，各种智库、研究机构纷纷举办讨论会、辩论会，火车车厢也能听到英国乘客对公投的讨论，这对高度重视公共空间安静的英国人而言，不多见。欧洲大陆媒体甚至戏称：英伦三岛“快疯了”。此次公投，也呈现了一种罕见局面。

　　一是脱欧阵营与留欧阵营的组成，跨党派。

　　保守党、工党、自由党等主要政党，都分成了脱欧与留欧两大派别。尤其是保守党，退欧阵营主要领导人，除独立党党魁外，几乎都是保守党人。如前伦敦市长Boris Johnson，现任卡梅伦内阁司法大臣Gove等。留欧阵营主要代表人物，则是现任英国保守党政府首相卡梅伦、财政大臣奥斯本等。

　　二是下层民众与上层政治精英立场，出现脱节。

　　民调机构ICM，6月1日在《卫报》公布民调。电话访谈：留欧42%，未决定13%，脱欧45%；网络调查：留欧44%，未决定9%，脱欧47%。

　　6月6日公布最新民调：留欧43%，脱欧48%，未决定9%。

　　民调机构YouGov，在《THE TIMES》上公布，6月1-3日对3495位成人网络调查：留欧41%，未决定11%，不参与投票3%，脱欧45%。

　　从两个民调机构调查结果看，不论最后公投结果如何，支持退欧民众都占很大比重。今天英国国会下议院，共有650位议员，支持退欧的，却不到200位。以致有国会议员说，即使最后公投结果脱欧，英国国会也要努力将英国留在欧盟单一市场（言外之意，国会要否决投票结果）。

　　英国很多有影响力政治人物，如前首相梅杰（保守党）、布莱尔（工党）、布朗（工党）支持留欧，现任工党党魁（科宾）、工党影子财务大臣、外交大臣，自由党前党魁、现任党魁等也支持留欧。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罕见局面？答案就是一句话：此次公投，实质就是民生有形压力与无形收益的博弈。

　　脱欧公投肇始，可追溯到2010年，卡梅伦与保守党右翼势力妥协，与自民党组成联合政府，才成功当选首相，其中一个妥协条件，就是举行退欧公投，在其第一任期，并没有实行。2015年，为保守党赢得大选，卡梅伦将退欧公投作为一种策略，提了出来。当时一方面是为了转移民众对移民、房价等问题的不满，另一方面是作为重新谈判英国与欧盟关系的一个筹码，以退为进，促使欧盟改革，增加英国话语权，减少在移民、资金等方面的义务。局势发展到今天，卡梅伦始料未及。

    卡梅伦政府通过与欧盟委员会几个月艰苦谈判，最终欧盟首脑理事会同意，谈判结果于2016年2月初公布。对英国提出的四方面要求：移民的紧急刹车、主权、对人口自由移动的滥用（不少非欧盟国籍人口，通过与欧盟国籍公民假婚姻进入英国）、欧元区治理。

　　欧盟委员会在主权、欧元区治理、人口自由流动滥用三方面，都做出了较大让步。主权：英国可不强制进一步融入欧盟，欧盟各成员国议会可获得否决欧盟决议的权力，即反对欧盟某项立法提案的议会数量达到总数的55%，该提案就可能被否决；人口自由流动滥用：英国可通过设置语言、收入等门槛，限制非欧盟国籍配偶进入英国；欧元区治理：伦敦金融城受到保护，可不受欧元区新规定的限制，欧盟各国同意保障英镑地位，英国经济地位将受到保护，英国企业不会因总部设在英国而遭到欧盟歧视等。

　　但在英国民众最关心的移民问题上，让步极小。欧盟委员会同意，英国可在公共服务压力大的情况下，拉下限制欧盟移民福利的“紧急闸”，但期限最长不能超过七年，英国原本希望13年。来到英国的欧盟移民，前四年无法申请英国福利，移民子女福利可从2020年开始削减。即使这样，德国电视一台2016年2月3日用“对卡梅伦的下跪”为题，对给英国例外的改革计划进行批评，认为英国不能享受特殊待遇。

　　为什么欧盟在移民问题上难以对英国做大的让步？主要是因为欧盟三大支柱：人员与资本的自由流动，司法与内政事务合作，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这三大支柱，排在首位的就是人员自由流动。所谓人员自由流动，就是欧盟成员国公民，在各个成员国之间自由流动，且享有同等国民待遇。对欧盟来说，人员自由流动是同商品、服务和资产自由流动息息相关，不可分割的一项基本自由，可谓是欧盟存在与发展的根基。应该说，欧盟在人口自由流动上，已经对英国“开小灶”了。

对谈判结果，卡梅伦宣称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很多英国民众不满意，认为只有一点点（A Tiny）。更重要的是，以伦敦前市长Boris Johnson、司法大臣Gove等为代表的不少保守党人，公开质疑。并与英国独立党等合作，成立退欧阵营，公开支持退欧，在全国巡回宣传。

　　英国支持退欧的民众，是逐步增加的。2016年5月中旬，根据ICM调查，支持留欧阵营领先10个百分点，留欧与脱欧比例为55%：45%。当时笔者与一位英国老人聊到此问题，他说，“如果今天要投票支持英国加入欧盟，我肯定不同意。但今天英国加入欧盟40多年，利益牵涉太多，我还是投票支持留在欧盟”。这应该代表了当时很多人的心态。

　　5月下旬，应英国国会公投委员会要求，英国统计局公布了2015年英国移民人数：333000人，其中来自欧盟的180000多人，而卡梅伦曾承诺，要将移民人数限制在年均10万以内。

　　结果公布，退欧阵营猛炒移民问题。指出这相当于英国每年增加一个纽卡斯尔的人口，如果不控制，英国人口将会膨胀超过8千万（2014年，英国统计人口为6460多万）。英国不退出欧盟，移民问题无法解决。2015年移民数据公布，笔者与另一位英国老人谈到公投，他非常坦率：out。问为什么？他说移民数量太可怕了，而土耳其还可能加入欧盟，更令人恐惧。

　　6月1日，根据ICM在《卫报》上公布的调查结果：55%左右民众相信欧盟移民会损害NHS（英国国家医疗系统），58%认为会损害教育，67%认为会推高房价，54%认为对安全不利。超过58%民众对欧盟移民大量进入不满。

　　因此，退欧阵营主打焦点，就是庞大移民带来的巨大民生压力。推高房价，使英国医疗、教育资源紧张，就业压力加大，拉低了工资等。尤其是不断高涨的房价，成了焦点。2016年5月下旬，BBC在苏格兰格拉斯哥市举行的第一场年青人公投辩论（20—29岁年龄段），辩论中年青人最关注的就是房价。苏格兰还是受移民影响最小，支持留欧最强烈的区域，而格拉斯哥因为重工业衰落原因，人口已从100万萎缩到80万左右了。

　　欧盟移民的确是英国一个头疼的难题。英国是欧盟经济状况较好的大国，且民众福利水平较高。如今天英国困难家庭生一个孩子，每年从国家获得的各种补贴，可达2800英镑左右，生育补贴成了不少家庭，家庭收入的重要来源。英国欧盟移民主要来自东欧波兰、罗马尼亚等国，这与英国高福利分不开。退欧阵营指出，他们并非排斥移民，而是希望退欧后采取澳大利亚模式：择优录取。这样压力小，移民素质高，可控制数量、节奏。

　　从经济界看，不少中、小企业支持脱欧。一般而言，移民进入英国，会降低雇员工资，中、小企业主应欢迎才对。他们之所以很多支持脱欧，主要是因为欧盟在环保、工人权宜等方面的规章、条例，特别是环保等方面的规定，推高了英国能源成本，不利于中、小企业。支持留欧的主要是大企业，特别是跨国大企业，这很容易理解。大企业与中、小企业相比，在就业人数上，无疑后者是主力。

　　留欧阵营宣传，主要集中于以下几点：

　　一是退出欧盟统一市场，将严重打击英国经济。今天对欧盟出口占英国总出口额的44%，特别是宇航、医药、金融服务、食品、电信、交通六大产业，对欧盟出口都高达45%以上；大众、日产等汽车公司之所以在英国投资设厂，也是为了对欧盟出口；退出欧盟将会严重打击英国的家庭收入，英国政府测算每个家庭将会年均损失4700多英镑；欧盟对英国高校、科研机构有大量科研补贴，退欧将会损害英国科技发展等。

　　二是损害英国作为大国的国际地位。英国前副首相Clegg说，此次公投是在大不列颠与小英格兰（Great Britain or Little England）之间进行选择。

　　三是英国民众将失去在欧洲大陆廉价旅游的机会，以及便宜的移动通信服务等。

　　四是退欧，会使工人权益失去欧盟劳工法律保护等（这主要是工党宣传）。

　　从以上几点不难看到，留欧阵营宣传焦点，与民众日常生活距离较远，这些收益很大，基本都是无形的，只有上层精英才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即使有形，与房价、就业、求学、医疗等相比，民众感受也不深刻。是否退欧，民众与国会议员等政治精英脱节，根源就在于此。

　　民调机构，2015年英国大选，2016年5月地方选举，最终结果都与其公布的民调，差别较大。英国民众理性、务实，最终如何抉择，不敢妄测。

（作者：上海外国语大学英国研究中心研究员　丁冬汉）